秋菊这时候正在馨媚美容院做护理呢!美容院里啊,那香薰的气息,浓得能把人给熏晕过去,就像一张无形的蛛网,把人缠得死死的。秋菊像只慵懒的猫咪,趴在按摩床上,脸颊陷在头枕的圆形凹槽里。美容师小夏正忙活着在她背上涂抹第四种精油,说:“姐,这款从巴拿马进口的精油有效促进淋巴排毒,做完皮肤会发光呢!”小霞那温热的手掌贴着秋菊的脊椎不断推压,秋菊迷迷糊糊嗯了声,完全没听见按摩床边持续震动的手机。那手机震动声就像蚂蚁在她耳边爬来爬去,她却浑然不觉。
小夏的手掌在她背上推来推去,像画符似的,第四种精油的气味混着空调的冷气,直透骨头缝,把秋菊的骨头都麻酥了。小夏的话像蚊子哼哼着,秋菊也就那么漫不经心地应声嗯了声,完全沉浸在护理的舒服中!
“姐,您做微电流提升的时候需要绝对放松呢。”小夏按住她的肩膀,轻飘飘地说,“姐,有电话了,不过可能是骚扰电话,等疗程结束再看吧。”这句话就像给秋菊吃了颗定心丸,她继续舒舒服服地享受着。
阿辉开车跑回家里,可是秋菊也不在家。阿辉一口气打了十几个电话,秋菊的闺蜜啊、娘家人啊、来往密切的同事啊,都打了,都说没有见到秋菊。秋菊去哪里了啊?
公司老张催促转账的电话一个个来,阿辉急得在家门口转来转去。阿辉喉咙发干,像一头被铁链拴在火炉边的困兽,只能在家门口徒劳地打转。他抬手抹汗,后颈密密匝匝的痱子被刺激得集体造反,奇痒钻心。汗水瞬间从额头涌出,浸湿了衬衫领口。
“平时买个烟都得看她脸色,正经事儿了人倒找不见!她在哪?”他猛地想起——秋菊!她肯定在馨媚美容院!这个小镇唯一的高级美容院,是秋菊每月必修的道场。虽说秋菊生活在小镇上,可掠上了城市人的风潮。每个月,她都会去一次小镇唯一的一家美容院做做皮肤护理、脸部护理什么的。
阿辉颤抖着手掏出车钥匙,发动汽车,一脚油门冲出小区,开车前往馨媚美容院。后视镜里,他双目赤红,活活像只发怒的红眼兔子。他边开车边不断地重拨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。车载音响里反复回荡着秋菊的电话音乐中那女声甜得发腻,一遍遍撩拨着他紧绷的神经线。
“吱——”一声刺耳的刹车,阿辉几乎是从车上弹下来,煞白的脸色把馨媚美容院的前台小姑娘惊得连退两步。还没闯进里间,就听到小夏那轻柔飘忽的声音隔着门缝传来:“姐,试试新到的热玛吉?体验价给你留着呢……”
阿辉一把推开门。浓得化不开的香薰气息扑面而来,几乎凝成实体。秋菊像只餍足的猫,深陷在按摩床的头枕凹槽里,整张脸覆盖着厚厚的白色面膜,呼吸均匀,沉溺在梦中。她的手机安静地躺在雪白的美容床单边缘,屏幕微亮,无声地震动着,一次,又一次……那微弱却固执的震感,混合着空调冷气和精油芬芳的氛围,仿佛在另一个时空。
“秋菊!!!”阿辉的声音因焦急和愤怒而拔高,穿透了氤氲的香气。
秋菊猛地一颤惊醒,茫然地摸索着抓过手机。屏幕解锁的刹那,二十三条未接来电的蓝光提醒瞬间点亮了她覆着面膜的面孔下方,幽幽一片,如同沉在深海里闪烁的诡秘荧光。“我……调了震动,没听到……”她声音带着未醒的懵懂和慌乱,望着丈夫陌生的狰狞表情。
“快!验证码!”阿辉的声音嘶哑得变了调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压出来,“给我手机,验证码!!”
一通慌乱的按键、查找短信、报数字、手机银行再次确认……界面终于跳出了“转账成功”的绿色字样。
然而——
时间已是晚上七点零七分。阿辉的手机几乎同时尖利地响起。那头传来老张绝望的吼声,几乎劈裂耳膜:“砸了!全砸了!阿辉你误了大事!老谭刚才就已经带着工人冲进来,财务室已经被砸了个稀巴烂了!!!”
翌日,老板的办公室气压低得能拧出水。刺眼的灯光打在阿辉布满血丝的眼眶和干裂起皮的嘴唇上。阿辉站在老板兼姐夫面前,就像个霜打的茄子,蔫头耷脑的,一口大气都不敢出。
当着公司几个副老总的面,姐夫陈老板的手掌猛地拍在厚重红木桌面上,震得烟灰缸咔哒作响。他指着阿辉,声音带着无法遏制的愤怒:
“阿辉!你捅了多大的娄子!你老婆是你家的财务总管?管到公司头上来了?!几十号工人眼巴巴的血汗钱发不出,财务室被人冲进来砸烂!她管得可真是时候,管得真有‘水平’!” 他抓起桌上的调令狠狠一甩:“你自己看看!收拾东西,今天就走!公司甘肃的工地你去盯着!没三个月别回来!”
走出办公室,走廊里静得落针可闻。阿辉感觉每道同事的目光都像无形的芒刺,扎在他背上,每一步都踩在薄冰上。
半个月后,当阿辉真正踏上甘肃那片粗砺的土地时,凛冽的风沙给了他最直接的下马威。狂风毫无怜悯地鞭笞着简陋的工棚顶,发出“嘎吱嘎吱”令人牙酸的呻吟,紧接着是更沉重、更急促的“嘭!嘭!嘭!”敲击声。那声音,顽固地穿透风声,钻进他耳朵深处——像极了那天下午,馨媚美容院里,隔着香薰、冷气以及无边惬意,持续不断地嗡鸣、最终却被彻底遗忘的手机震颤。每一次响动,都像钝锤重重敲在他的心上。
日复一日。当手机短信提示音“叮咚”一声清脆地响起,阿辉还是会神经质地猛地一震,手下意识伸向口袋摸向自己的手机。
只是,当带着体温的手机安然贴合在他掌心,指尖触到冰凉的屏幕,他才骤然回神——才想起他的手机银行APP已经绑定了他的手机号码了,那一串决定资金命运的验证码数字,如今,终于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手机了。
一丝酸涩的、混杂着解脱感的滋味涌上喉头。
还没等他细品,一阵裹挟着沙砾的狂风便呼啸着迎面扑来,打得脸生疼。他裹紧了单薄的外套,抬头望去,眼前只有漫天的黄土和望不到边际的苍凉戈壁。
(后记:本小说中“男人手机银行绑定老婆手机号码”的素材来自真实生活,其他为虚构)
作家简介: 李海平,男,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,五华县作家协会副主席,著有个人散文集《在文字中穿行》、诗集《驿路花香》等,原籍广东梅州五华,现居深圳。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